李亘还在酝酿如何化解秣马关的疑难问题时，却没想到，有人竟然先行沉不住气了，以为是一向急躁的田不乐，还未等他喜出望外地去迎门，却听到：“李公子可在？”
幸好没有露馅，不然被这帮人更加提防，连忙回应道：“在，敢问有何事，不妨进屋一叙？”
“不敢，总兵大人差小人来送棉被，衣物，天渐寒冷，千万不能冻坏了身子才是。”此人声音陌生，定是上官招财以及钱步沟等人的爪牙心腹。
“送进来吧！待我向上官大人，钱总管问好，感谢二位大人好意。我一介无名小卒还劳两位大人惦记，实在受宠若惊了。”李亘以往兴许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做到势不两立，但为了北卫全局考虑，就不得不虚与委蛇。
被差来之人是位身着官服的文官模样，倒像是总兵府内的普通杂役，既然是上官招财亲自派来的，想必也是位狐假虎威的家伙，都说烂船还有三斤钉，以北卫军阵上的职务相比还是弱了几分，李亘也只能依靠还未确立的关系与此人持平的局面，至于北卫未来到底能不能由他主持大局，不是他能决定，而是整个大未朝廷还有皇室宗亲决定，现在能仗着李善给他的一点权力，能充分利用上就充分利用，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
杂役后面还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她们莲步轻移，飘然出尘，恍恍如天上仙子，云髻高束过头，玉质肌肤，凤钗金簪，更增气质华贵，很少能见到这般绝色的美人，倒不像是北卫女子，她们的衣着颜色鲜艳各异，一身着粉，一身着靛青，打扮多有胭脂水粉气息，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痴醉。
一女手捧着新鲜的贡梨、葡萄等水果，在北卫地界上倒不是很难见到，只是整日在军阵这样粗犷的地方终日看不到一点，这是贡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能享用的待遇；另一女手捧着华贵的衣衫，采用了上乘的质料，一看材质就价格不菲，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李亘这种习惯了北卫民风彪悍，整日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即使穿上龙袍也不像那回事，不消细说这定是我们的总兵关大人特意交代的，这些下人只好照办。
李亘看了又看，眼线不住地扫视，惹得杂役和两位女婢不住地偷笑，似乎再笑他的粗鄙一个，一点不像是什么尊贵身份的客人，笑他就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一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其实，李亘扫视的不是两位年轻好看女子的美貌，更非被这些东西所动，是犹豫自己收还是不收？收了就真中了上官招财的险恶用心，不收吧，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更难办了，如何对得起信任自己的田不乐，以及整个秣马关内的辛劳的将士们，甚至对不起那些镇守边关的北卫男儿。
他们笑归笑，李亘早已习惯，自己自出生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何必再多世间一两个呢？这是一种考验，自己无官无品，相对那些天生显贵的士族豪门来说，自己这点隐晦的身世真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一个没资历，没说服力的庶子，何以和根红苗正的嫡子争权夺利？就李善那一关也过不了，毋庸置疑还有元氏那对母子，就算过得了不算自家人这关，大未皇室，朝廷，天下人那一关更是不可能的。
对方似乎早就洞悉了这一点，人情世故倒是完全给足了李亘面子，要是真不通情理拒之门外，更是自己的不通情理了，说不定还会树敌，虽打心眼里这些蠹坏北卫的蛀虫们就是自己的敌人，相对眼下势单力薄的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做人不单是合着友，恶则厌，也不只是黑与白而已。
李亘乍一想何必当真，又想当又想立，也不好，索性就摆出一副为难的苦笑，大倒苦水的道：“这一大早就送这么多东西，肚子还饿着呢，更何况哪有大清晨就吃水果的。”
杂役倒是一脸惊诧，没想到大人一番好意，对方却还嫌弃，看来是一个狮子大开口的家伙，边关能有这样的待遇等同于节度使正四品以上实权将尉官员，他倒好，竟然看不上水果，这种气候，这个地方能从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运来的上等瓜果，必然是寻常百姓一月的口粮了，当然北卫地界上种植果树的，都是寥寥几位拥有良田千亩以上的豪吏，绝不是寻常百姓说有就能有的，寻常农夫能盼着一年收成，还得看这一年的老天爷，要么就看边境上的战事是不是紧张频繁，假如这一年风调雨顺，边境上战事大转向北卫这边，甚至一年到头战场波及不到境内，那就算丰足了一家老小一年的收成，还要除去纳贡上税之后才有这般好光景；反之，那将是挖草根、食树皮艰难度活了。
杂役倒没有轻视李亘的意思，首先致歉：“是我等考虑不周，望公子见谅，这就差令驿馆后厨准备饭食，决不能疏忽怠慢才对！”说完，赶紧转身准备让屋外的其他奴仆吩咐下去，却又转身之际看到呈上的这些物事，厚着脸皮冲着李亘似笑非笑地问道：“那……这些东西？送都送来了，不如……”
李亘二话没说，走到端果盘的婢女身前，顺手拿起一提葡萄，揪下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嘴里，生怕他们跟自己抢似的，吃得津津有味，囫囵吞枣地道：“我……就拿这么多，你们一大早来也必定辛苦，不如就让两位……仙女姐姐分了吧？衣物之类的就算了吧，我习惯了整日在马背上翻来翻去，也习惯了在污秽的土地上摸爬滚打，这太昂贵，不适合我。”说着转身背对他们，既保持了自己的风格，还顺便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更不失礼数，省得回去禀告上官大人说自己不识抬举。
那位为首杂役左右为难，但李亘既然也没有客气，一提普通不多，但好歹也算是收下了，至于那身华贵衣衫，想想也是，穿在他身上简直就是糟蹋好东西，迫于无奈之下，又看了看两位同行的女婢，她们脸上均是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愁苦难言，总不能再碰一鼻子灰，自己带着东西一个人回去禀告，然后留下两位女子侍奉他这个粗鄙下贱的家伙？
都说北卫男儿个个都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货色，终日见不得半个娘们，皆是冰凉的战刀、要么就是刚烈性情的战马，要么就是身置凶险血腥的沙场与胡蛮子厮杀拼命，哪里去见什么姑娘？只怕见到一只母猪都恨不得“挺枪直入”，一个个都像种马一样生精活猛，怎么一到这个北卫校尉这里，竟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还是说他碍于情面，有些腼腆，这种人才是最难侍候的，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身就向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婢递施眼色，让她们带着东西一起回去。
打发走了这前来试探的杂役、女婢，想必上官招财、钱步沟等人还会有层出不穷的花招，像他们这等唯利是图的人物，怎会轻易放弃已经到嘴里的肥肉？但凡确立李亘是值得笼络还是对立，也需要过程，这头一次的试探结果只待杂役回去禀告后就知道上官招财的下一步筹划，是继续拉拢还是趁早打发走李亘这个瘟神，自见分晓。
李亘吃着驿馆后厨准备好的窝头和稀饭，倒也踏实，刚才做足了戏份给杂役看，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对方看出些什么破绽来，让上官招财有机可乘。
吃过饭后，今日不晴不雨，倒是一个雾气朦朦渐退散的天气，自己很是关心自己那匹战马如何？虽田不乐精心照料，倒不免怕有人察觉出什么异样，以马匹尊贵猜出了李亘身份，反而是引火烧身之举。
上官招财官居三品，算得上实权的杂号边关武将，没有点透，也没有屈尊要亲自见面，想必是还未确信李亘真实身份，就算真和李善有化不散，解不开的关系又能说明什么？历朝历代的规矩，立嫡不立庶，官场朝廷皆是如此，天子即位自然也是铁打的律例。少有例外，那也是优先择贤，但嫡长子在，天下正主的位置就坐不安稳，天下百姓也会有怨气。
这天下龙位谁坐其实都跟百姓没什么关系，能有一个仁德为民的明君，兴许天下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没有战事，五谷丰登，安居乐业比谁当皇帝重要。
